随着2019年5月下旬欧洲议会选举的日益临近，不少国家的建制派都在为民粹主义力量的再度抬头感到担心。因为这次选举结果被普遍视为欧洲民粹主义影响力的重要指针。
虽然民粹主义至今仍是政治学中界定最含糊的概念之一，但却不影响其近年来在欧洲大行其道。民粹主义经常和民族主义、威权主义还有自由主义等更为实质性的意识形态相结合。
在政治方面，欧洲各国的民粹主义者经常拿欧盟当靶子，而在经济方面，民粹主义势力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黄金，将其当作迎合民众信心的最佳切入点。
文 | 王亚宏
编辑 | 蒲海燕 瞭望智库
本文为瞭望智库原创文章，如需转载请在文前注明来源瞭望智库（zhczyj）及作者信息，否则将严格追究法律责任。
1
欧洲各国央行坐拥金山
据世界黄金协会统计，全世界的中央银行等公共机构去年的黄金购买量为651.5吨，比前一年增加74%，是1971年废除美元兑换黄金制度以来的最高水平。目前在全球黄金市场中，央行成为一个重要的大买家，目前各国央行持有的黄金储备超过3.33万吨。
在这3.33万吨的黄金储备中，如果将欧元区当作一个整体的话，共计持有约1.08万吨黄金，超越拥有8133吨黄金储备的美国，成为全球最大的黄金储备持有方。如果将国家范围扩大到整个欧盟的话，那么其官方黄金储备量会进一步提高到1.12万吨以上，超过全球央行黄金储备的三分之一还多。
欧洲各国央行“坐拥金山”，但如何使用这些巨额黄金储备是个问题。2月下旬背负沉重债务包袱的意大利传来消息，考虑出售部分黄金储备，以缓解债务压力。持欧洲怀疑论的意大利议会议员克劳迪奥·博尔吉提出《黄金所有权法案》，该法案的核心内容为，意大利的黄金储备为政府所有，而非央行，因此政府有权出售黄金。此前，组成意大利联合政府之一的“五星运动党”发起人格里洛曾建议在2019年第四季度尝试出售500到600吨黄金，此举能为政府带来多至200亿欧元（约合1534亿元人民币）的现金，这样意大利政府至少在未来4到5年内不用再纠结预算问题了。
在全球不少新兴市场央行纷纷增持黄金的大背景下，意大利考虑出售黄金让人感到惊诧。而这股推动出售黄金力量的背后，则是近年来兴起的欧洲民粹主义势力。
欧洲民粹主义从本世纪初已逐渐抬头，但在最初数年影响力有限。欧洲民粹主义支持度大增，是2008年全球性金融危机后的事，尤其是2010年的欧元区主权债务危机后，民粹主义在欧洲盛行。2016年英国脱欧和2017年右翼势力在欧洲一系列大选中获得突破，标志着欧洲民粹主义力量达到顶峰。2018年欧洲民粹势力已有所缓和，今年5月举行的欧洲议会选举的结果，将成为衡量民粹主义发展趋势的重要指标。
欧洲民粹主义兴起是欧盟内各国民众反抗本国政治经济精英阶层的结果，其实质是欧洲一体化带来的利益在社会各阶层间和欧盟各国间分配不均而遭遇抵触，各国民粹势力则成为修正这种不均的代言力量。经过20年的发展，民粹政党在欧洲的支持率增长了两倍，目前每4个欧洲人中就有1个支持民粹主义，民粹政党领袖已经在11个欧洲国家政府中担任要职。在民粹势力进入公共领域后，黄金储备则越来越多地成为他们达到政策目的的工具。
2
声势浩大的“黄金回家”运动
陷入债务泥潭的意大利才需要考虑用黄金家底还债，作为欧洲经济引擎的德国则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但德国央行在民粹主义力量的推动下也同样在对黄金储备下手，表现形式为声势浩大的“黄金回家”运动。
德国虽然是全球黄金储备第二多的国家，但由于历史的原因，其储备中的绝大部分都存在美国。“黄金回家”运动从2013年开始，具体诉求就是将海外的黄金储备从纽约和巴黎运回到德国央行的金库中。
“黄金回家”运动的发起人彼得·柏林格是德国民粹主义政党新选择党的成员，该党就成立于“黄金回家”运动开始的同一年。在短短的六年里，凭借反欧盟和反移民的主张，新选择党几乎在全德国各地都确立了地盘。如果把柏林算进来的话，该党在德国16个地区议会中拥有10个席位，并在2017年的德国联邦议院全国选举中赢得席位，得票率为12.6%，成为德国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首个进入议会的右翼民粹主义政党。
借着“黄金回家”运动积累起的巨大声望，柏林格在德国大选中顺利进入议会，成为议员。柏林格坚信黄金储备是国家对抗风险的基石，尤其是在欧元风雨飘摇的情况下更是如此。因此他还批评德国央行至今没有公布黄金储备的金条编号完全名录，也没有提供照片或视频来证明法兰克福金库里目前存有12.5万块金条。
在柏林格的推动下，德国“黄金回家”运动提前完成。从2013年起的五年里，德国将存在美国和法国的大约27万块金条运回了法兰克福金库中。为了向关心此事的民众做出交代，2018年德国央行还办了一个展览，向公众展示黄金储备，让他们对德国的黄金家底放心。以黄金为主题的特展使德国公众第一次有机会看到德国央行丰富的黄金藏品，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就是储备金条。
那些金条都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积累，当时出口激增导致德国与其他国家出现了大笔贸易顺差，在布雷顿森林体系下德国将那些贸易盈余转化为黄金。特展解释了金条在货币和外汇政策中所起的作用，并说明了它们是如何储存在德国央行里的，但没有说明的一点是，兴起的民粹主义推动了这些金条出现在特展中。
除了德国外，还有一些欧洲国家也陆续加入了“黄金回家”运动的行列。比如荷兰央行宣布运回了在纽约联邦储备银行的122.5吨黄金，奥地利也计划召回海外的黄金储备。在这两个国家，民粹主义势力同样高涨。2017年3月的大选中，荷兰民粹主义政党自由党获得的议席虽没有预想的多，但仍比之前增加了4个席位，成为议会中的第二大党。2017年10月举行的奥地利大选中，民粹主义政党自由党更是成为联合政府中的一员。
3
民粹力量选择用黄金反欧元
黄金是最古老的价值尺度和衡量手段，新近兴起的欧民粹力量之所以会这样“返古”地寻求拥抱黄金，背后是他们反欧元、反全球化的诉求。
德国新选择党坚定地反对欧元，反对“德国纳税人”拯救欧元区的负债国。尽管该政党的主要宣传口径均对准难民问题，但是其党章中仍然有一旦执政将发动全民公投决定是否保留欧元。德国新选择党的崛起利用了 德国民间充斥着对欧盟、欧元区未来缺乏信心的思潮，也对迫使德国人为欧元区负债国“埋单”非常不满，德国新选择党充分利用民间这种思潮而崛起，柏林格（新选择党议员）发起的“黄金回家”运动也正是这股风潮的产物。
2018年，匈牙利的黄金购买行为尤其引人注目，在黄金市场蛰伏多年后，匈牙利央行将黄金储备增加了10倍。该央行称黄金“在极端市场条件下或国际金融体系结构变化或地缘政治危机深化时，起着主要的防御线作用”。匈牙利提到的极端条件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欧盟对该国险些进行的制裁。
由于民粹主义政党青年民主联盟在匈牙利执政，欧盟发布报告称"匈牙利的民主、法治和基本权利受到系统地威胁"。2018年9月欧洲议会通过决议，同意援引《欧盟条约》第七条展开对匈牙利“破坏民主制度”的调查，必要时将停止匈牙利在欧盟的投票权。那是欧洲议会第一次投票决定对一个欧盟成员国展开援引自《欧盟条约》第七条的惩罚措施。
在被欧盟调查前，匈牙利的黄金储备长期停留在3.1吨的水平上，在受到制裁威胁后，仅仅在10月份的前两周，匈牙利的黄金储备就增加了28.4吨，使得其黄金储备总量达到31.5吨。结合匈牙利央行提到的“国际金融体系结构变化或地缘政治危机深化时，起着主要的防御线的作用”的说法，市场普遍认为这种防御就是针对欧盟。
欧洲民粹主义盛行九国的官方黄金储备（数据来源：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单位：吨）
欧洲不少民粹主义政党都有反欧盟的诉求，欧元区国家更是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欧元。而要取代欧元的话，能成为最后支付手段的黄金就成了现实选择。相比匈牙利央行需要紧急增持黄金，欧洲其他民粹主义盛行的国家就要从容得多，因为那些国家本身拥有大量的黄金储备，而这些黄金储备也让那些国家可以更有底气地说出反欧盟和反欧元的言论。
当然，尽管欧洲的民粹主义政党将黄金当作实现其政治目标的工具，黄金储备本身是价值中立的，和民粹主义没有直接联系。